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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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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外邊的確是亂得很了。

傳統風俗都不會掐著飯點上門做客。因為這樣在外人看來, 實於討飯無異,顯得自身鄙薄。

但別院這裏,今日還偏就迎來了兩位掐著飯點上門做客之人。

秦游聽張阿說出二人姓名, 心中詫異, 連衣服都來不及換,便急匆匆往會客的廳堂走去。

方一照面, 那二人即對秦游行了一個大禮。

秦游連忙上前將兩人攙住, 說道:“二位,切切不可如此。系舟, 到底出什麽事了?”

為首者有著一副極其漂亮的胡須。但可能是因為一路縱馬疾馳而來的緣故, 此時沾染上了不少泥灰,不少胡須粘連成了一縷縷的, 顯得頗為狼狽。

正是秦游的舊相識謝岸,系舟是他的字。

此人是秦游開設通識課的第一批輕俠。

只因其人志向遠大, 當時的秦游又沒有發跡,遂讓高賁做了中人, 介紹給高光認識, 使他們這一行八人都補入了縣兵中。

謝岸家中還是東鄉望族,因此尤以他補的軍職最高,是個屯長,滿編可以統率五十人。

雖然還沒有資格佩戴印綬,但謝岸的年齡在這兒擺著, 只需苦熬幾年資歷,便可嘗試著成為兵曹椽中的椽吏。

對其人的出身來說, 屬於頂好的去處。

但看他如今這副強掩, 卻仍舊流露出許多的惶急神色,哪裏還有半年多前得授屯長時意氣風發的模樣。

秦游的一顆心好似掉進了冰窟中, 他知道必然是高光出了事情。

他這麽猜測不是有根據的。

高光作為他在縣中的奧援,保持通信聯絡是必須的。

可最好的紐帶高賁恨不得整月整月待在別院中不回家,於是兩人經過一番磋商之後,就選定了謝岸。

因為謝岸的再從兄謝立,正擔任著東鄉游檄一職,是秦游的副手。

關系嘛,總是越走才會越近。尤其秦游如今一門心思想著聚眾自保,等到時機成熟還要幹一票大的。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怕秦游開了掛也是如此,因為他不可能讓一天變成十三個時辰。

所以需要謝立在治鄉方面好好配合他。

有謝岸在其中,也會好些。

謝岸顯然在來的路上,就已經為自己將要說的話打好了草稿,連忙說道:“秦君勿憂,縣尉無恙。”

秦游心中納罕,無恙你急個什麽勁兒?

但他沒有做什麽表示,只是靜靜等著謝岸把話說完。

“關東剿賊不利,其勢愈盛,朝廷急召如縣尉這等宿將重入軍伍,臨陣指揮。”

秦游蹙眉不語。

他早在半年前就從路過的客商口中聽到了關東今年發生了一場連郡跨州的大蝗災,糧食減產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在這個有點生產力但不高,八成多百姓的生活都只在溫飽線上掙紮的年代,有災荒的地方註定會產生動亂。

這一點不單他看得出。朝野上下,但凡有些眼睛,有點腦子的人也能看得出,算得到。

但結果居然是急招高光這種已經退伍轉入地方的前軍官,重新覆任軍中!

換成通俗易懂的說法就是,戰事已經激烈到需要地方上的警察局長重新回到軍隊中充任中高層軍官了。

而二線預備役部隊被投入一線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一線部隊已經消耗殆盡。

秦游不禁在心中痛罵,那些代表著漢家威嚴,那些曾經塑造過大漢國威,令番邦異族聞風喪膽的精銳軍隊,怎麽就廢成了這個樣子!

治安戰都搞不定了?!

“系舟,你說得詳細點。”

秦游有問,謝岸自然不敢隱瞞,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如竹筒倒豆子般全說了出來。

“聽說是半月前算民繳稅,濟陰侯劉志不滿今年收上來的田稅,要求府下佃戶再加一成。

“於是引得其人莊中一個楊姓大奴不忿,暗暗聯系莊中其他交不起田稅的大奴佃戶。他們半夜攀墻而入,一把火把濟陰侯府給點了。

“而且彼輩膽大包天,得手之後不僅沒有轉入山林逃匿,反而趁著城中縣兵出城救火之際潛入縣中。

“擒殺縣令以及丞尉,然後在濟陰城頭豎起一面繡者當塗高的大旗。

因是之故,山東者響應眾多,不到旬日,青、徐二州應者雲集,有彌漫至兗州之勢,據說如今已經不下二十萬人啊!

“郡兵、州兵皆不能擋,屍骸如山。”

謝岸說到最後,已經是忍不住牙齒顫抖。

這並非是他膽子小,而是華夏此時的歷史長度限制了他的見識。

在謝岸的認知範疇中,上一次這般大規模的暴動,還得追溯到高皇帝拔劍斬赤蛇起義,誅滅暴秦。

而高皇帝也是在淮泗之地起家的,正是如今動亂的源頭徐州……

至於秦游嘛,只能說他心理閾值太高了。

畢竟在華夏兩千多年的封建王王朝時代,每一次洗牌都會伴隨著大規模的血與鐵。

只說他原歷史位面上將整個大漢朝攪了個地覆天翻的黃巾起義,就是八州同時起義舉旗,遠超時代的同步率。

百姓遭遇天災,官府賑濟不力,分封到地方的諸侯還變本加厲的壓迫,造成這樣的後果,只能說是大漢朝廷應得的。

不過那率先在濟陰城中起事之人也不容小覷。

很有幾分智計在身上。

秦游所指的這個智計並非是其人瞅準空子,趁機奪下了縣城。

而是他公然打出了那面當塗高的旗幟。

當塗高是本朝,乃至於秦游原生活的歷史位面之後八九百年,都極為流行的一句讖語。

其源自於武帝的一句話“漢有六七之厄,法應再受命,宗室子孫誰當應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漢者,當塗高也。”

之後塗高就成了代漢,甚至於真命天子的同義詞。

可想而知那在濟陰縣起事之人打出面旗幟後,一定會煽動出許多伏在草莽的野心家。

如今局勢糜爛到需要征調高光這種前軍官入伍的詔令,就是明證。

秦游久久沒有說話,謝岸終於無法忍受這種沈默壓抑的氣氛,低低罵了一句:“該死的濟陰侯!”

這個話題是絕對安全的,可以接,於是秦游也跟了一句:“陛下仁善,不忍傷父祖之名。”

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如今濟陰侯這一小宗,其祖是宣帝廢太子劉奭。

宣帝朝時劉奭既嫡且長,本該是無可爭議的繼承人,然而宣帝為江山社稷計,暫擱南園遺愛,廢除了劉奭的太子之位,改封濟南王,造成了帝系的轉移。

因此之故,自睿帝以降,歷任漢家天子就對濟南王一系多有優容。

即便二代濟南王就多行不法,做出許多荒唐事,本應國除。卻只是削去王爵,改封侯國,並將封地徙到了不那麽富庶的濟陰縣。

這也是當代濟陰侯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在災年加稅的底氣。

秦游也是能明白這個如今只有十七歲的濟陰侯的想法。

無非是天下都讓給你們了,我在一縣之地作威作福還不行嗎?

就是想看你們這種幹不掉我,還要給我乖乖擦屁股的蠢樣子之類的。

只能說熊孩子想法離奇,加大版的熊孩子真恨不得讓人抽死他。

罵同一個人是為了增加親密關系,眼看著時機差不多,秦游便開門見山的問道:“那高君再入軍中,轉為何職?”

謝岸道:“是別部司馬。”

別部司馬,是個符合漢家用人規則的官職。

司馬秩千石,不折不扣的中高級軍官。但別部司馬有點小例外,因為其麾下人數不固定,且多單獨作戰。

換而言之,別部司馬是個處在實習期的編制。

能招齊符合司馬身份的兵卒,並且拿下符合人數的戰果,那麽這個別部司馬就能轉正,成為佐軍司馬之類的正式員工,今後升轉都按照千石官來。

“那高君遣你們二位前來,是想讓阿虎歸家嗎?”

俗話說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受得家中熏陶,高賁也是他麾下諸少年中最為熱衷兵事戰陣的一個。

如今到了年歲,愛子心切的高光想帶著他上戰場,言傳身教訣竅也在情理之中。

怎料謝岸斷然搖頭道:“縣尉的確在囑咐家人收拾家當細軟,但卻是吩咐侯君往東鄉而來。

“只因押送腳程慢些,才讓我二人先行一步。”

謝岸口中的侯君,是高家祖傳的家臣,其祖父當過高光祖父,也就是那位鄉侯的庶子。

秦游反應過來了,高賁並不認為自己有生還的機會,此去是存了以死報國的心思。

差侯亮過來一是為了彰顯自己傾家相托之意;二就是為了約束住高賁,莫讓他中途跑了出去。

不過更多的想法油然而生。

一事不煩二主,這種事侯亮一個人來分量就已經足夠。

謝岸他們必定還有別的事要求到自己頭上。

他總是善於制造臺階給人下的。

因此問道:“高君卸任,二君是遇到什麽難處了嗎?如果有,請不吝告知,吾必傾力相助。”

謝岸他們等的就是秦游這句話。

他們也是知道秦游是個一口唾沫一個釘的不裝假之人,既然有了臺階就大大方方下。

一齊單膝跪下道:“吾等此來,是懇請秦君收錄的!”

再之後沒費多少功夫秦游就明白了其中緣故。

原來自前任左尉陳任伏誅之後,朝廷沒有再給成固派遣新的縣尉,單高光一個人。

那謝岸他們自然是可以過得很舒服的。

但高光離任,朝廷又困頓到如此地步,很顯然暫時是抽不出手給成固指派新的縣尉。

那麽依照漢家成例,此時就可以由縣令向郡府請示,自己配上一個縣尉。

不過這種縣尉不是真正的縣尉,俸祿也不是由朝廷發,而是被稱作“試尉”或“備尉”,俸祿從縣裏支取。

一旦朝廷給配備了新的縣尉,那他就要立刻退位讓賢。

好巧不巧,這個即將上任的“守尉”和謝岸這一夥人嫌隙不小。

謝岸也是離家自己找飯轍的人了,幹脆一不做二不休,帶著手下這幫人投秦游來了。

反正秦游如今已是縣中絕對的第一梯隊才俊,放在郡中也能掰掰腕子,投奔他,不丟人。

秦游好不容易安撫好了感恩戴德的謝岸兩人,吩咐方甲去給他們劃院舍居住。

然後準備去找高賁聊一聊。

結果張阿又來報,表兄許富和小五韓征的商隊快到別院門口了,剛打發人來送了信。

秦游疑惑道:“元卿,你幫我算算,是不是我算錯了?好像早了三天到。”

商隊行程不比其它,在哪停,在哪歇,每日前行多少裏都有前輩固定探尋好的章程,出發前也會仔細規劃,為的就是不錯過每一個賺錢的機會。

慢可能是出意外耽擱了,而快則多半是遇到不得不輕裝簡行,快速跑路的大事。

張阿回道:“君算得無錯,的確是早了三日。”

“我這心裏著實不安,元卿你還是隨我去迎一迎。”

待到秦游把人接住一問,還真是出了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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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岸字系舟,漢中成固人也,系高祖鄉人,有勇力。

治平七年,山東生亂,乃從隨高祖。——《梁書·卷一百一十二·列傳六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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